第5章 第 5 章

    “前几天有个婢女多嘴惹怒了大夫人，夫人便命人活拔了她的舌头。六小姐，你是个聪明的孩子，小的多提醒你一句，在大夫人面前当谨言慎行……”
    要是有什么事，你可以来找我。
    王管家的后面一句话还未说出口，就听俞佟佟摇着脑袋否认：“管家叔叔，我不聪明的。”
    爹爹并没有因为她会背诗就喜欢她，养父养母也没因为她在幼儿园得到的表扬比同学都多就疼爱她，不想做聪明懂事的小孩了。
    她的想法卑微又单纯，一切不过都是想要更多的重视和关心而已。
    可在王滚听来……六小姐的重点是不是跑偏了？
    他手上拿的可是舌头哎，人的舌头！这孩子就不害怕吗？
    王管家本来想吓唬吓唬六小姐，让小小年纪的她明白相府险恶。
    但出乎意料，这孩子居然拿手指去戳了戳他手上那节烘成腊肉的人舌，放在鼻子下嗅来嗅去。
    “管家叔叔，你为什么要把别人的舌头带在身上？别人找不到，多着急鸭！”俞佟佟奶声奶气指责道。
    这人的舌头割下来也就割了，又不可能给她按回去，急什么？
    况且那被割了舌头的婢女，已经上吊死了。
    不过一个小孩天真无邪问出这样的问题，就好像那婢女真会阴魂不散，缠着他找回舌头似的。
    “管家叔叔，她正瞪着你呢。”俞佟佟突然这样说。
    目光定定望着王管家身后，整个人呆了。
    仿佛那里有什么人，吸引了她的视线。
    王滚一激灵，想起了昨天见六小姐，她就捂着鼻子仿佛自己身上有怪味的模样。
    这孩子，邪得很！
    还不过寅时，天色漆黑如泼墨，正好起风，瑟瑟寒风从后颈处钻入竟惊起了王管家后背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。
    “六小姐，不说这些了，小的让婢女送你回去休息，天亮再去大夫人处。”
    王管家随手指了一位婢女便离开，他得先去把这东西给埋了。
    俞佟佟看着管家叔叔的背影，急匆匆的，仿佛身后有鬼在追。
    嘻嘻，原来大人也会害怕呀？
    小崽子眨眨眼，低头揪起裙摆认真揩起胖乎乎的短手指头。
    她不是故意撒谎的，除非……是别人先想吓唬她！
    难怪臭脸爹爹喜欢讲鬼故事，昨天才跟他接触，俞佟佟已经有样学样。
    看别人害怕发抖，的确还挺好玩的。
    俞佟佟决定了，以后就偷偷叫俞相臭脸爹爹，直到他肯对自己亲亲抱抱举高高为止。
    “她正瞪着你呢。”这句话是跟柳氏学来的。
    娘亲做噩梦的时候总是念叨‘她来找我了！”“她看着我！”“滚开！！我不怕你”之类的，俞佟佟趴在她床边都听见过。
   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，但直觉娘亲好像很怕这句话。
    刚才试了一下，原来管家叔叔也怕哦。
    手指擦干净，又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，她觉得管家叔叔身上的臭味来源不是这个。
    还是一百只臭鱼！好臭好臭！
    不过俞佟佟今天没有表现出很努力憋气的样子，因为不能让别人难堪。
    她超贴心！
    不像爹爹跟娘亲，总是当着好多人的面不理会她，或者大声骂她，让她没有面子，被人看笑话。
    小孩就是应该比大人善良！
    小孩就是最吊的！
    *
    池霄园，据说这里是相府大夫人的专属花园。
    俞佟佟小小一只，跟在领路的婢女身后，抬眼见到园子里开着各色茶花，再往里走就是花团锦簇的牡丹，还有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。
    这明明是深冬呀，低头见脚边水渠中的水冒着热气，小崽子伸手去摸了一把，温热的。
    “六小姐，院中的一切是不能乱碰的。”婢女提醒她，“这园子里的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水，花种有许多是他国使臣献上的贡品，皇上又赏下来给端惠郡主的，如此才造就了这园子里即使深冬也能温暖如春的景象。你看婢女们行走其间，只穿单薄彩衣便可了。”
    “端惠郡主？是谁呀？”
    “就是大夫人，六小姐你的嫡母。”
    俞佟佟勉勉强强，已经明白了嫡庶之分，大夫人也算是她的娘亲。
    “就是不知道，嫡母会不会喜欢自己呢？”小崽子有些紧张地抠着手想。
    她觉得这里挺好的，就算亲生母亲不在了，爹爹不理她。但是家人多，总有一个长辈会喜欢自己……的吧？
    然而小崽子此刻并不知道，她即将步入的相府后院处于宅斗晚期。
    活下来的夫人和姨娘们，各个都是大佬。
    并且，都跟柳氏结过仇！
    喜欢？不存在的，只想着怎么无声无息地弄死她！
    “大夫人，王管家将六小姐带来了。”
    随着婢女的禀报，俞佟佟按照之前他们教的，乖乖蹲在地上行了个礼。
    叫了声‘嫡母‘，然后她偷偷抬眼打量。
    只见大夫人李氏惬意地坐着，将手中吃一半的燕窝递给婢女，扯出丝质的绢子擦嘴。
    嫡母好懒哦，为什么吃点东西就看着很累的样子，沉着脸色，连叹了好几口气。
    这是俞佟佟对大夫人的第一印象。
    大夫人也是第一次见这孩子，她早就撤了妾室及其子女每月两次请安的规矩。
    不过，小崽子却早就听说过她，从柳氏的口中。
    大夫人，就是每天被柳氏偷偷辱骂的那个‘老妖婆’。
    因此在俞佟佟的印象里，本以为大夫人会很老，会像小红帽的狼外婆那样长相恐怖凶恶。
    但其实李氏生的端庄惠丽，她虽年近四十，看着却也不老。脸盘略圆，浑身上下透着贵气，把‘高高在上’四个大字刻在脸上，端在手上，体现在举手投足的气质里。
    李蓉明明看见了行礼行得摇摇晃晃的孩子，却没叫她起来。
    自顾自说道：“入冬以来我身体不适，无法亲自照看这样小的孩子。不过既然是相爷交代，嫡母自然要替你寻一个好去处。八姨娘刚经历失子之痛，心情抑郁，把你送去她那儿算是个安抚，她也必定会好好照看你。如何？”
    在来之前，王管家和婢女姐姐已经轮番提醒过俞佟佟，不许她在大夫人面前多嘴乱说话。
    而且大夫人那个‘如何’，也不是真的在问她的意见。
    说完就拍板，挥手示意：“带她去吧。”
    并不多看俞佟佟一眼，包括她甜甜的示好笑容一齐被忽略了。
    大夫人，也不喜欢她！
    小崽子甚至还来不及失落，就想到了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。
    八姨娘哎！好像是她见过的！
    八姨娘听起来，跟俞佟佟的生母六姨娘差距不太大。
    二人年纪相差不大，按进府的时间算六姨娘要早几年，但是若论起在相府中的地位，住在南院的柳氏是全相府最底层的。
    尤其是上个月八姨娘有了身孕，她时常故意挺着肚子到南院来耀武扬威，给柳氏脸色看。
    后来又意外落胎，柳氏也没少冷嘲热讽。
    两个人你来我往，总之连五岁多的俞佟佟都知道，她们有仇！
    大夫人把没了娘的小孩子送去给八姨娘，这算不算是送羊入虎口啊？
    然而俞佟佟却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，就被带出了霄池苑。
    她们离开后，李氏的贴身婢女特意点了上好的沉香，熏一熏屋里生人的气味。
    “夫人头又疼了？”婢女担心地看着拧眉的大夫人。
    “这相爷也真是的，明知道夫人您不喜欢小孩，居然还把六小姐送到这儿来，这不存心惹您心烦吗？那柳氏是什么身份，一个贱民生的种，也配入夫人的眼吗？”
    李氏的婢女都是跟着她从宫里出来的，口气也跟宫里那些娘娘身边最伶俐的宫女一脉相承，充满了同仇敌忾的尖酸刻薄。
    李氏嫁入相府二十年，一直无子无女。
    她讨厌小孩，这也是人尽皆知的。
    不过比起身边婢女的无能狂怒，她说话带着几分深意，精而狠：“天气凉，也不知道八姨娘懂不懂照顾孩子。”
    身边的婢女立刻领会，笑得恶毒：“夫人放心，八姨娘又不是省油的灯，何况那是柳氏的女儿。”
    估计……六小姐在她手里活不过几天。
    这招借刀杀人，高！
    另一头——
    俞佟佟就像个小包袱一样，又被拎去了八姨娘楚氏的院子。
    自从八姨娘流产之后一直在修养，成天躺在床上下不来。
    听说大夫人下令，要把六小姐养在她这儿，她倒也没推辞。
    不过等把王管家等人都打发走了，她立刻露出了可怕的嘴脸。
    有多可怕呢？大概就是她对俞佟佟笑一下，小崽子吓得倒退三步。
    就……很像许多著名童话故事里的后妈！
    后妈八姨娘拿眼睛狠狠剐了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一眼，眼底既有厌恶又有嫉恨，她吩咐道：“我这儿比不上大夫人那儿的富贵，多的房间没有，就把六小姐安排睡在柴房吧。让她跟最低等的丫鬟同吃同住……对了，还得早起干活，五岁也不小了，我可不养闲人。”
    五岁不小吗？俞佟佟可刚被大夫人嫌弃太小，才一脚踢过来的。
    不过对小孩年纪的划分判断从来只看大人需要，没有个统一标准。
    反正八姨娘跟六姨娘不和，只是找个借口整柳氏的女儿而已。
    一个没了娘又不受相爷看重的小屁孩，落她手里只有听天由命的份儿，死了都没人关心，八姨娘连表面的慈爱都懒得演。
    眼看着要被送去柴房，小崽子终于忍不住提出了异议。
    “那个……”
    “嗯？”
    “我不想住柴房。”
    其他方面俞佟佟都没有异议，但她不愿意一个人睡。
    “我想有人陪着睡……姨娘，我可不可以跟你睡？”
    八姨娘：“？？？”
    你谁呀？跟我很熟吗？
    不要以为你用那种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我，还奶声奶气，就能毫无自知之明。
    还想跟我睡？可笑，你怎么不说你想跟相爷睡？
    她发现这还真是柳莺儿的种，母女俩一样的异想天开。
    八姨娘自从流产之后心情抑郁，正愁没有地方发泄呢。
    柳氏曾送来一碗鸽子蛋汤奚落自己，八姨娘是准备将她女儿搓圆揉扁的，怎么可能答应。
    当即就严词拒绝：“不行！本姨娘自从落胎后身体便不好，免得将病气过给你。”
    “我不怕生病的，但是我怕……怕……”
    “你怕什么？”
    小崽子搅着手，有些紧张兮兮地说道：“怕我娘亲……”
    闻言，八姨娘笑了，她丝毫不顾及小孩子的情绪：“你娘不是死了吗？”
    “她会来找我的……昨天晚上就来了！”
    俞佟佟说着见八姨娘和别人都不信，便拿小手在木凳上扣了扣，模仿昨天晚上听到的声音：“她会像这样来敲门……昨天半夜就来了……真的！”
    八姨娘本来带着看笑话的心思看她，结果愣是被小崽子弄出来的声音，给吓得背脊发毛。
    “行了！人死了也就死了，哪儿还会敲门呀？别在这儿危言耸听！”
    “是真的！爹爹也这么说，他说我娘亲夜里能爬起来。”
    “怎么可能？我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！”
    然而——
    不信鬼神之说的八姨娘在这天夜里，居然做噩梦了。
    她惊出一声冷汗，醒后叫来了自己的婢女：“春儿，我梦到柳莺儿了！我看见她来找我，就站在那儿！”
    八姨娘楚氏神神叨叨地指着自己房门口，都不敢往那个方向看。
    “姨娘，那不过是个梦而已，您别怕！”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
    八姨娘欲言又止，她让春儿离自己近一点，小声道，“可是柳氏她是被毒死的，人都说怨魂索命，你说她会不会真的来找我？”
    “不会的姨娘，连相爷都不查究竟，那柳氏能知道她自己是被谁毒死的吗？就算怨魂索命，她也找不着咱们。这府里看不惯她的人可多了，又不止咱们下手，你别担心。”
    春儿这么说，倒是也有道理。
    八姨娘被稍稍安慰了一点，但是她接下来一段时间，仍然做噩梦。
    这不过是个开始，接下来还有厄运连连。
    就从她接手了柳莺儿的孩子开始，倒霉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，真是让人不信有怨魂报复都不行。
    当然，那是后话！
    另一边的柴房里，俞佟佟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在八姨娘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。
    其实她自己也挺怕的，柴房里又黑又冷，还有小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    小崽子怕自己睡着了会被小耗子咬耳朵，偷偷拉开柴房的门，小小的身影钻了出去。
    她记得，爹爹这个时候该出门啦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