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31 章 争吵

    离开许诺言的公寓，李诺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哪里，站在人流攒动的市中心，眼里带着茫然和无助。
    周围的一切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，喧嚣尘世，急速的车流，人们脸上都是木然的表情。
    大家好像都有自己的事要做，都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，只有她一脸茫然。
    压下心里巨大的空茫，李诺薇缓缓地抬起了头，灰扑扑的天空，被厚重层叠的乌云填满，仿佛永远都不会再有蓝天白云，月亮星河。
    下一秒，一点细微的冰凉落在李诺薇脸上，天空忽然缓慢地飘下细微的白色，越来越细密的雪花落在脸颊，没多久，纷纷扬扬开始下起雪来。
    今年的冬天，真的来了。
    李诺薇收回视线，目光所及瞥到医院特有的红色十字标志时，心里被拨动了一下。
    怔忡了片刻，李诺薇调转脚步，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。
    缓慢的穿过医院大厅，走到二号住院楼，按下电梯数字键，然后把手收回兜里，看着红色数字半天才换一个，呼吸之间，吐出白色的雾气，气温越来越低了。
    电梯打开，李诺薇顺着人流走进去，被挤在电梯最里面，她前面是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妇女，小孩已经睡着了，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，只露出一块巴掌大的脸，顶着一顶蓝色的毛线帽，睫毛异常浓密。
    李诺薇盯着看了一会儿，在人进人出的时候，小孩忽然动了动眼皮，睁开了眼睛，葡萄一般黝黑的眼睛，在看到李诺薇的时候，忽然对着她笑了起来，嘴里肉芽一样的牙龈，白白嫩嫩。
    不知道为什么，李诺薇心里忽然荡漾起一丝柔软的情绪，也朝他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。
    因为这一幕，心里那点阴郁忽然开始散开了。
    出了电梯往右，然后再往左顺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便可以看到森玉的病房。
    病房门大开着，李诺薇很轻易就看到里面的情况，窗户边，森玉背对着她，身着一套银杏色的毛衣和同色休闲裤，看上去儒雅俊朗，修身华贵。
    他怀里的人因为整个都埋在他的胸口，李诺薇看不到脸，只见交叉在森玉背后的手指纤细白皙，骨节修长。
    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，李诺薇站在原地，不进不退，呼出的雾气进入眼睛，眼里一片雾蒙蒙，她眨了眨眼，眼睛一片温热过后，转为冰凉。
    这时，护士从隔壁病房出来，推车的声音惊扰到窗边的两个人，女生从森玉怀里抬起了头，梨花带雨的模样，眼角的泪水还来不及擦拭，在看到李诺薇后微微一怔。
    一股熟悉感冲进李诺薇的脑海，仔细想了想，忽然忆起后视镜里那双暗夜里窥探的眼眸——郝莲。
    李诺薇之所以知道她是因为向宝。
    新学期没多久，向宝曾经给李诺薇普及过森玉身边的女生，其中和森玉关系最密切且最神秘的就是郝莲。
    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，原来郝莲就是那天晚上来代驾的人。
    她是建筑系的系花，和李诺薇齐名，但是在女生堆里比李诺薇更受欢迎，几乎都是一片好的风评，她家里条件不好，很少在学校，大多时间都在打工和实习，成绩拔尖到建筑公司抢着要人，经森玉的引荐，最后进了森玉家旗下的公司，成了森玉妈妈的得力手下。
    在李诺薇没有和森玉沾上关系的时候，学校论坛里全是森玉和郝莲的事迹，同学之间对他们的称呼都是“命运夫妇”，甚至有人觉得郝莲是现实版的灰姑娘。
    按照向宝的原话来说，是这样的。
    “你想想看嘛！身世凄苦的少女遇见有钱人家的公子，然后进了他们家的公司，两人还一个学校，并且每次公示榜上都并列一起，还有颜有才，简直就是现代版的灰姑娘嘛！比灰姑娘还狗血。”
    李诺薇当时觉得向宝夸大其词了，因为在她的印象中，森玉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女生在一起过，甚至连打来的电话都没有，直到现在看到他们两个抱在一起，才反应过来，或许事实不像她看到的样子。
    森玉虽然受欢迎，可是只要他不想，任何女生都近不了身，能亲近他的人，自然是得到他的应允。
    心里忽然冒出一股涩涩的酸酸的东西，眸光一暗，李诺薇不再看里面一眼，利落的转身快速离开。
    没想到人刚走两步，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，下一秒，手臂被人拉住，炙热的体温扑面而来。
    “为什么来了又走。”森玉叫停她，语气有些冷冽。
    李诺薇何曾见过他这个样子，每次面对自己，他都和颜悦色，即使在李思橙被人骚扰的那天晚上，为了防止她见到他冷若寒霜的脸，还特意蒙住了她的眼睛。
    心里顿时有些尖锐的疼，李诺薇有些羞于启齿，她该怎么告诉他，她现在非常难过，非常茫然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，所以她来找他，想像以前那样依靠他。
    可是，他怀里现在有别的人。
    压下心里的酸涩，李诺薇呐呐的开口:“江凉出事了，你知道吗？”
    森玉还在看着她，一动不动，说话的声音冷漠至极:“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？”
    李诺薇一怔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，他冷漠的样子仿佛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，陌生得可怕。
    他的一句话就堵死了李诺薇所有的退路。
    李诺薇忽然心生寒意，她觉得自己好冷，似乎连流动的血液都是冰冷的。
    正欲开口，郝莲从病房里走出来，森玉转头看她，说了一句:“你在房间里等我。”
    和刚才同李诺薇说话时，截然不同的态度。
    一瞬间，李诺薇心里的酸涩更加汹涌，呆呆的盯着森玉抓着自己的手，沉默。
    郝莲见森玉脸色不好，安静的返回去。
    沉默了片刻，李诺薇整理好情绪，然后一点一点的挣脱自己的手臂，看着他的眼睛冷然道:“我以为可以依靠你，现在看来，我来找你就是个错误。”
    森玉看着蓦然空掉的手，心里一慌，可是一想到她扑到韦奇怀里哭得那么伤心，他便硬生生忍住了。
    见他没有任何动作，李诺薇垂下眼眸，忍着鼻腔的酸涩，转身，一步一步离开。
    这时候，懦弱没有任何力量，只会把自己拖进无望里。
    这一次，森玉没有追过来。
    直到李诺薇的背影消失不见，森玉还保持着抬手的姿势，眼神里悉数都是落寞。
    还是他太自以为是了，刚才见到她的时候，他欣喜若狂，以为她是来跟自己解释，可是没有，她只是来告诉自己江凉的事。
    在她心里，是不是所有人都比他重要。
    森玉自嘲地笑了一下，觉得自己有些天真了。
    从前两天她毫不犹豫跑出病房的时候，他就该知道的，一个江凉就已经在她心里占了很大的位置。
    他对她来说，不重要。
    离开医院后，李诺薇沿着马路一直走。天空白色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的落下，落在她的头顶，肩膀，脸上，转瞬化成了冰凉的水。
    一路顺着熟悉的方向走，不知道过去多久，等李诺薇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熟悉的公交车站边。
    第一趟车来的时候，李诺薇坐上了回学校的车。
    在这个陌生的城市，她唯一可以躲起来疗伤的地方竟然只有那方小小的天地。
    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从黑夜中驶过，李诺薇看着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逐渐变成低矮平房，最后又变成旷远的田野和果林，直到眼前又出现一片建筑物的时候，学校到了。
    学生陌生得脸庞跃入视线，或许是下初雪的原因，女生们纷纷朝外走。
    越过她们，李诺薇慢腾腾的走回了学校，雪还在下着，周围全是闹哄哄的人。
    当她走到宿舍楼的时候，远远的看见韦奇站在宣传栏旁，头微微躬着，左手夹着烟在抽，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漠的气息。
    李诺薇已经很久未曾见过他抽烟了，竟恍惚的以为时光倒流，眼前不过是他们十六七岁的时候，怔了一瞬，李诺薇朝他走过去。
    韦奇听到脚步声，回过头来，视线和李诺薇对上，他眼里的痛苦和凝重像石块一样朝着李诺薇砸来。
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不自觉，李诺薇又轻声问了一遍。
    韦奇从地上站起来，表情复杂得让人在意:“有人在我办公室放了这个东西。”
    说着韦奇手里的白色文件递过来，修长的手指捏得文件的边缘变了形。
    “什么……”李诺薇只轻轻瞥了一眼，在看清上面的文字的时候，身体狠狠地一颤，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仿佛一吹就倒，脸色灰败一片，那是她的病例资料。
    “这里面说的是不是真的。”他紧盯着她问，声音干涩，暗哑。
    李诺薇抬起头，看到他眼里的挣扎和祈求，心里一痛，为什么在他们已经跌到深渊的时候，还要一跌落到底。
    慢悠悠的拿过韦奇手上的文件，李诺薇翻开，看到上面的妊娠记录，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。不忍再看下去，她合上病例，狠狠地捏在手里，半晌才抬起头，看着韦奇，小声道:“我怀过孕，可是已经拿掉了。”
    轻飘飘的语气，仿佛羽毛一样没有任何重量，却像尖锐锋利的刀，一下子划开了两个人的胸膛。
    虽然话说得轻巧，可是李诺薇还是感觉在这句话出口的时候，心里闪过一阵剧烈的钝痛，和当初听到的时候一样，根本没有因为时间而淡化。
    她以为在家的这段时间，已经从中走出来了，可是现在提起，她依然还是觉得心里难受。
    韦奇也不比她好多少，几乎在她的话音刚落的瞬间，他捏起拳头，一拳狠狠地打在旁边的宣传栏上，一声清脆的声响过后，上面的玻璃应声碎了一地。
    引得周围的人都朝着这里看过来。
    他的手被划出好几道伤口，其中有一个伤口太深，鲜血细细的冒出来，很快蜿蜒流成了一条小河。
    李诺薇吓了一跳，正想问他有没有事，韦奇已经先一步动了，他一把捏住李诺薇的肩膀，脸上的表情很难看，像哭又像是在笑着，胸口剧烈的起伏，动了动嘴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    李诺薇看着他躁狂的样子，眼眶忽然红了，那些被埋藏的过往翻涌而出。
    她想起他们发生关系的那天晚上，她紧紧的抱着他一个劲的哭着说，你以后不能对不起我，你要爱我一辈子，要一直在我身边，你一定要永远都爱我。
    韦奇搂着她，小声的哄，可是李诺薇怎么也停不下流泪，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，如果她怀孕了，他们是不是会永远在一起了。
    那时候，李诺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，变得格外脆弱，害怕漫长岁月里任何一种导致他们分开的可能，害怕时光太久远，他们会走失在彼此的生命中。
    后来人生真的就跟墨菲定律似的，越怕什么越会失去什么。
    现在回过头去看，李诺薇才明白，年少的喜欢不过就是手里的流沙，越用力攥得紧，消失得越快。
    她以为她拥有了一切，其实她一无所有。
    已经快到宿舍关灯的时间，刚才还零零散散聚集的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，四周空空荡荡，隔着点距离，李诺薇隐隐听到从宿舍楼传来的嘈杂声音。
    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，直到裸露在外的手指传来阵阵凉意，直到李诺薇的肩膀被血液浸湿，韦奇才放开她，问:“你的抑郁症是不是和这个有关。”
    看了看他还在流血的手，李诺薇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，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:“我不想再讨论这些了，我好累，你的手还在流血，你赶紧走吧！”
    轻轻推开韦奇，没有再看他一眼，李诺薇转身离开。
    痛到极致反倒生出了一丝平静，她什么也没有想，她只想快点回到宿舍，好好的把今天的药吃了。
    看着她毅然决然的背影，韦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伤口，自嘲的笑了一下，然后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威胁道:“你敢走，我就在这里一直等到天亮，你不管我，就让我流血死掉算了。”
    看到那个背影蓦地停住，韦奇得意的勾起了嘴角，可是很快他又狠狠地难过起来，曾几何时，她舍不得他身上有一点疼痛，连吃药都亲力亲为，可是现在，他却要靠威胁她才能得到一点关心。
    实在没有办法放任韦奇一个人，李诺薇跟着他去了附近的医院。
    直接挂了急诊科，即使是晚上，整个急诊大楼依然有条不紊的忙碌。
    在输液大厅等了一会儿就有医生过来查看韦奇的伤口，韦奇手背大大小小的伤口七八个，其中有一个伤口太过于严重，需要缝针。
    看到医生冲掉他手背上的血迹，李诺薇才发现缝针那个伤口有多严重，几乎有三厘米的长度，冲生理盐水的时候，能清楚的看到伤口下洁白的骨头。
    因为关节附近不好打麻药，硬生生的缝了六针。
    李诺薇在旁边看着他额角渗出的汗，咬了咬嘴唇，还是走过去悄悄地握了握他的手，没想到被他狠狠地扣住，拉到胸前。
    李诺薇心里一阵烦躁，碍于医生正在操刀，不方便抽出手来，只好任由他扣着自己的手。
    好不容易挺过了这十几分钟，韦奇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意思，直到后来挂水的时候，李诺薇才找机会把手抽出来。
    嘈杂的急诊大厅，周围全是被病痛折磨的人，相比较其他人的神色凝重，韦奇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有些另类。
    他靠在床上，左手贴着敷贴，右手被包得严严实实，看着坐在旁边的李诺薇，眼神有些炙热，许久，忽然道:“薇薇，我们和好吧！”
    李诺薇身体一顿，脑海里忽然浮现森玉的脸，怔了怔，抬头对上他直勾勾的视线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。
    被韦奇看得有些不自在，李诺薇“蹭”的一下站起来:“我去买水。”
    扔下这句话，脚步匆匆的离开了。
    韦奇看着她消失的背影，目光一瞬间变得深邃难辨，烦躁的揉了揉头发。
    挂完水已经快凌晨一点，学校是回不去的。
    韦奇也想到了这个问题，刚走出医院大门，忽然转头问李诺薇:“带身份证没有。”
    李诺薇拿眼睛瞪他，韦奇表情有些无辜:“找个地方睡觉，不然要露宿街头。”
    李诺薇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，只是莫名的有些讨厌他这么嬉皮笑脸的模样，简洁的吐出两个字:“没带。”
    “那没办法，我只有一张身份证，看来我们要睡一间房了。”说着韦奇从兜里掏出钱包，笑着看向李诺薇。
    鉴于没有地方去，李诺薇只好跟着韦奇去了酒店，她也不害怕韦奇会对她做什么，虽然他有时桀骜不驯，油嘴滑舌，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强迫过李诺薇。
    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酒店，韦奇开了一个套间，一个晚上两千多，李诺薇跟在他后面上电梯的时候，在心里腹诽，还真是一点也没变，花钱大手大脚。
    进了房间李诺薇直接去了里面的套间，刚坐下就被韦奇叫出去，烦躁的捶了几下柔软的被子。
    “干什么？”李诺薇走出去，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，语气不善的问。
    或许是没见过李诺薇会有这种表现，韦奇愣了一下，然后指了指洗漱台:“帮我把牙膏拧开。”
    想到他受伤的手，李诺薇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，抿了抿嘴唇走过去帮他。
    帮她把牙膏挤好，看着他刷好牙齿，又拿过杯子接了点水递过去给他漱口，做好这一切后，李诺薇又打湿了毛巾，一点一点的帮他擦脸擦手。
    韦奇识趣的没有在旁边说话，只安静的看着她熟练的给自己擦手。
    做这些事的时候，李诺薇行动自然顺畅，仿佛已经做过千万遍，所以显得娴熟。
    可不是吗？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，李诺薇几乎包揽了韦奇生活上大大小小的事，他生病的时候，都是李诺薇亲手喂他吃饭吃药，帮他准备第二天要穿的衣服。
    那时候，她还爱着他，看着他心里已经很高兴了，根本不觉得辛苦。
    因为深爱，所以甘愿付出一切。
    可是现在，她还爱他吗？她不知道。
    想到那些时光，李诺薇忍不住又难过了起来，给他擦手的动作缓慢下来。
    明白她难过的原因，韦奇拉下她的手，语气有些悲伤:“对不起。”
    因为这句对不起，李诺薇心里被刺了一下，尖锐的疼痛从身体深处传来。
    不想再听到这些烦心事，李诺薇扔下毛巾，硬邦邦的开口:“不要再叫我，我要睡了。”
    压下心里的那点烦闷，李诺薇躺在床上，强迫自己早点入睡，可是越想早点睡却越是睡不着。
    安静的空间里，隔着一墙之隔，偶尔能听到韦奇翻身的声音，他的手受伤了，肯定睡不安稳。
    她想起今天在病房看到的那一幕，想起和森玉发生过的那些事。
    还想起江凉，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？有没有好好吃饭，会不会担惊受怕。
    还有她的药，她答应了宫医生要按时吃药的，可是她没有做到。
    带着这些问题，李诺薇迷迷糊糊的睡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