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40 章 第四十章

    有一个地方也许可以寻到他。
    我驾着小妙向飘渺岛飞去，风呼啸而过，曾经也是这样大的风，我咬了一口哼哼君的脖子，那个牙印还在吗？许是不在了吧，许是在，他也应该抹去了。
    他会在岛上吗？会在玉酒湖泛舟吗？会卧在桃树上喝酒吗？见到我会笑吗？会不会把我赶走？会不会用剑刺我来报仇？可是真的不是我。可不是我，又是谁呢？那么多双眼睛看到，我用玉簪刺了他，一寸一寸扎到他的心上。
    我也看到了，那个人是新娘，是我，我解释不清，我说不明白，我是魔怔了吗？我是发狂了吗？我是梦魇了吗？
    他流了那么多血，该有多痛，如果能让他好受一些，便刺我一剑也好，或者也用玉簪照着我胸口扎下去。
    我看了看拿在手上的玉簪，做得虽与原来那只一模一样，但终究也不是原来那只，这只只有墨痕上神的温度，没有哼哼君的温度。
    墨痕上神手好巧，只见过那么一眼，便做出了一模一样的来，要不是知道不是，便就真的以为就是原来那只了。
    飘渺岛到了。
    原来的云雾去了，不再缭绕着整个小岛。到底是变了，那些云雾不知为何而来，也不知为何而去？
    我停在拢纱居前，望着那三个字出神，是哼哼君写的吧，真好看，就像他人一般。
    院门开着。他在吗？
    我敲了敲门扉，无人应答。
    是没有回来吗？出门总不记得关门，就算再厉害，也稍微注意一点，世上坏人很多的，说不定便在你的水里、吃食里下了毒，你再厉害也怕毒的吧！
    我将门关好，转身进了屋子，所有的陈设都还和以前一般，只是上面落满了灰尘，应该好久都没人住了吧？
    哼哼君不在这！
    “咚咚咚”一阵响动，是哼哼君回来了吗？
    我将每个角落都细细找了一遍，没有哼哼君的身影，那一阵“咚咚咚”的响声，不过是窗外树枝敲打窗棂的声音。
    这里曾是他教我写名字的地方，当时我以为是写的“月灵”二字，后面才知是写的“药材”二字，不过“药材”二字确实比“月灵”二字好看。
    现在，我还留着那张纸。
    对了，他从未问过我的名字，只管我叫药材，可药材不能治好他的痛，好痛。
    就是这张桌子。
    是这只笔吧？好像不是？
    对了，是这只，这只绯色杆子的毛笔，我抽过一张宣纸，研了磨，写了“药材”二字，将衍坤袋中的那张宣纸拿出来，对比着看，一点也不像，我好生气，我将它揉成一团扔了出去。
    这里，曾经就是在这里，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，虽然当时我只见过几个人，但我就是知道，他是我此生最美的风景。我躺在床上，可这床又硬又冷，让人想哭。
    这里，就是在这里，他第一次下厨吧？他会挥一挥手就将别人弄得无影无踪，可是却不会杀鱼，他不知道鱼是要刮鳞的，有人说不刮鳞吃下去会变成鱼的，他一点也不知道，却又十分执着地想煮鱼。
    每一处都有好多回忆，每一处都残留着他对我的好。
    他真得对我很好很好很好，但我对他不好，我只能让他痛。
    他没回这里，会去哪里？是回他说的那个冰天雪地的家了吗？
    如果是这样，我要怎么寻他？我不知那个地方在哪？
    玉兰花还开着，一朵一朵，像挂在树上的灯盏，只是你为何没有照亮他回家的路，你好没用，就像我一样。
    一朵玉兰落在我手上，还是曾经那般好看，带着幽幽香气。
    我躺在树下，好多玉兰花掉下来，叮叮咚咚的，好像夏天的雨。一场花雨，一场消亡的盛宴。
    哼哼君在树下舞剑，那颗无忧无虑的小灵芝，跟着他，缠着他，欢喜他。
    她自己竟还不知！
    梦境总是很长，长过绵绵不绝的痛与悔。梦里繁花似锦，人面相笑，梦外物是人非，两行清泪。
    起风了，玉兰树沙沙作响，却再摇不落一盏玉兰花，所有的花都落光了，它们共赴死亡，黄泉做伴。
    好冷，风吹进了千疮百孔的心里，发出低低呜咽，我抱紧了自己，保存仅有的一丝温暖。我该去找点酒喝，酒能驱散这无尽的冷。
    我向玉酒湖走去，希望喝上一口酒。
    哪里还有什么湖，湖水枯竭了，只剩下一个大坑。它是漏了吗？它也千疮百孔了吗？不是，是有人烧了它，岸边烧焦的花草树木和湖底焦黑的泥土可以作证，是哼哼君焚了它吗？他受那么重的伤，还动用那么多灵力，他应该好恨我，才会这般生气！
    东西烧成了灰烬，记忆能焚干净吗？
    那块玉石还在吗？里面的酒还有吗？
    我跳进湖中，湖底的淤泥意外的粘脚，想来是下过几场雨，雨把这焦硬的泥都软化了，能软化哼哼君的恨吗？
    好难走，每走一步都好难，是呀，真的好难，每天都好难！
    粘稠的泥，就像仇人的手，他抓住你就要与你不断纠缠，至死方休。我刺了哼哼君，我让他受伤，我让疼痛，我是他的仇人吗？
    如果我是，该多好，他定不会不见我，躲着我，他定要与我不断纠缠，至死方休，如此，我就能时时刻刻地见到他。
    一步一步，就像当初在霄正殿上一样，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，眼中只有他一人，他亦只看着我，等着我，要把我娶回家，一步一步，我离玉石越来越近，希望的火焰便越燃越大。
    玉石果然还在，我踮起泥泞不堪的双脚，向里面张望，空空如也，什么也没有，怎么能什么也没有？不可能，以前我来过，我还和哼哼君喝了里面的酒，当时里面有好多，好多，哼哼君每隔几日便会往里面添酒，从不会让它空的，他忘记了吗？
    不会的，他没有忘记，他只是走了，怎么了我，我糊涂了吗？我明明知道他没在这里，又怎么能添酒呢？
    可是，以前真的有好多，不可能全没了，一定还有，只是我没看清。
    我扒着玉石的边缘，翻了上去，重重落到了底端，明亮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玉石照了进来，我看得清清楚楚，玉石里没有酒，只有全身淤泥的我，我不信，我用双手摸着，没有酒，也没有水。
    这个玉石连一点雨水也没有留住。
    一道强烈的阳光刺到我的眼，我却倔强着不肯闭眼，清楚地看到玉石上那条细缝。
    难怪酒都没有了，都从这条缝隙中流走了。什么也留不住，我与哼哼君的那些回忆也留不住了，也都随着心上的那道缝隙流走了。
    心上的裂缝补不上，这玉石的裂缝能补上吗？
    哼哼君曾经那么喜欢它，补上也是好的。
    我将衣服上的淤泥一点一点的抠下来，一点点地放进那道裂缝中，那道裂缝好长，但我还是一点一点地把它补好了。
    好累，好想睡觉。
    好冷，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，是水，下雨了，方才还好好的晴天竟下起了雨。
    雨水蓄起来了，一寸一寸地漫到我的腰际，裂缝补好了，这块玉石还能用，还可以装酒。雨越下越大，我靠着石壁，缓缓站起来，看着越漫越高的水，无比欢喜，一时竟觉得不再那般痛。
    我仰着脸，迎接着雨水，雨水将我脸上的淤泥洗净，然后，雨停了，太阳从云层中出来，给予我阳光，让我温暖。
    泠泠的流水声传来，我低下头看去，雨水正顺着那道裂缝缓缓流出，雨水一寸一寸地下降，从腰际到膝盖，从膝盖到脚踝，直至一点不剩。
    我坐了下来，看着那道细缝，心中又有寒风吹过，呜咽低鸣之声不绝于耳。
    裂缝就是裂缝，再怎么补也不能摆脱它是一道裂缝的事实，伤口就是伤口，再怎么医治，还是会留下丑陋的伤疤，宣告它是一道伤口。
    可如今，我竟连修补都做不到，我修补不好这道裂缝，我更修复不好伤口。
    我还能做什么？我好像什么也不能做了。
    握着那只玉簪，我想大哭，却欲哭无泪，以前我总说欲哭无泪，今日，方才知晓什么叫真正的欲哭无泪。
    果然，两只小小的眼中，蓄积的泪水是有限的，你将它流完了，自然是再也流不出一滴来。
    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呢？
    我握紧玉簪，对着胸口，狠狠扎了进去，好痛，但似乎又不是很痛。
    眼前飘来一个人影，穿着白色的衣裳，看不真切脸。
    悠悠转醒，我已不在玉石中，而是靠在了湖畔的那棵桃树下，伤口不再流血，玉簪也不见了。
    是谁将我送到这里？
    真是好心，大概是不知道我干了什么吧？如果知道，应该会再补上几刀。
    一朵桃花落在我的衣服上，我捡起它，轻轻吹远，这般美丽的事物，原不该落到这么脏的衣服上，该落到芳香的草地上，落到清澈见底的小溪中。
    这一树桃花，开得好灿烂，就像我与他初次在此相见时那般。
    他卧在桃树上，手中握着酒，我站在桃树下，手中握着发。
    那一抹红印在心上，那一壶酒烫在心尖。
    想起暮寒哥哥给我的那本诗词，其中有一首写桃花的，特别好。
    我捡起一接桃枝，敲着一块顽石，念道：“桃花坞里桃花庵，桃花庵下桃花仙；桃花仙人种桃树，又摘桃花卖酒钱。酒醒只在花前坐，酒醉还来花下眠；半醒半醉日复日，花落花开年复年。”
    别了，桃花仙人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