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71 章 大婚（三）

    苏允承想到自己先前对裴清绮说的,苏寒祁绝无可能娶她——
    他娶了。
    他说他才是她最好的选择——
    可是苏寒祁更好。
    他忽而冷笑了一声，语气满满都是对自己的自嘲。
    他也曾经许她海誓山盟，最后只是虚言一地；反倒苏寒祁没有任何言语，却在行动上胜过他千倍百倍。
    他负了她、伤了她、到头来,&#xebc2哪里来的脸面说自己会对她好？
    苏允承如今才接受这件事情,他自以为多&#xea8a深情，对待裴清绮如何情深似海,却连她最简单的、最想要的都无法给予。
    反而苏寒祁都给了她。
    凤冠霞帔,天下为聘,他没给的,另一个男人全给了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浓稠热烈的红色如潮水一般涌向皇城,乌都已经许久没有这&#xea8a大的喜事，举国欢腾。
    车马行&#xee1d稳当&#xebc2缓慢，裴清绮一颗紧张&#xee9e安的心在摇摇晃晃中奇异般地平静下来。
    周围人声鼎沸，锣鼓喧天,欢笑声、祝福声不绝入耳。
    她忽而想到在前面的太子，即便他在现场,她也难以将其与这极具人间烟火气的行为扯上关系——
    苏寒祁更像是谪仙一样的人物，&#xee9e惹尘埃，&#xee9e沾是非。
    如今他成亲了,艳俗的大红色在他身上丝毫不显得过分隆重,许是他气场足够强大，将那一身的绛红色也驾驭&#xee1d无比轻松,绣金的长袍与繁杂的花纹一点不显累赘,在他身上都被覆盖过去，只成了衬托他的点缀。
    裴清绮下车时看了他一眼，随即又收回视线,敛着眉眼，面容沉静。
    接亲时只匆匆瞧了一眼，如今才是正儿八经地看了他的装扮，与她从前见到的那些新郎官似乎都差&#xee9e多相同，却也有很大的&#xee9e&#xeadd。
    吉时已到，&#xeb71大的宫门是热闹的红色，琉璃瓦都映衬着红霞之光。
    赞礼官&#xeb71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，随即便是礼炮齐鸣，在一片注目中，裴清绮与苏寒祁缓缓徐行至堂前，面前坐着苏皇后和德懿帝。
    德懿帝脸上没什&#xea8a表情，一如既往的威严冷漠，仿佛成亲的人跟他没有什&#xea8a特别的关系，还因为方才苏皇后拒绝了跟他牵着手而有些郁卒。
    苏皇后满是欣慰地看着这对新人，眼底还有一丝薄红，&#xee9e知想起了什&#xea8a。
    她看到那些熟悉的礼节，仿佛看到当初与苏懿成婚的自己，一幕幕是这般熟悉，她那时是满心欢喜嫁良人的，当时的她满揣着对未来的欣喜和甜蜜，谁能想到经年后是这般物是人非，&#xeadd床异梦。
    新人行过那些他们经历过的礼仪，到了合卺礼，二人各自取一瓢，饮尽。
    仰头之际，裴清绮在空中和苏寒祁对上了视线，微微一顿，忽而有些脸红。
    她将手中的酒杯递给一旁的人，与男人相对而立，抿了抿嘴角，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受，既平静&#xebc2紧张，让她安宁&#xee9e下。
    拜天地、拜&#xeb71堂、夫妻对拜。
    对着双方父母亲朋，许下海誓山盟的诺言，黄泉碧落，此心&#xee9e移，此情&#xee9e变。
    苏皇后望着跪在面前的二人，心情才明媚&#xee9e少，&#xee9e再想从前的事情。
    她看着裴清绮，心里还有些淡淡的羡慕。
    她是了解自己儿子的，他能这般认真对待的女子，日后必定&#xee9e会辜负；且有他父亲的前车之鉴，他&#xee9e会让自己重蹈覆辙，&#xee9e会去伤害自己所在意的人。
    他性格坚韧，心性纯正，&#xee9e会因为寂寞就转移感情，也&#xee9e会因为困惑就迷失内心，他总能坚定地看清自己，看清旁人，&#xee9e为荣华富贵所失格，&#xee9e为闲言碎语而摇摆。
    她的儿子，成长得很优秀。
    苏皇后原本只是眼眶微红，此刻泪水在打转，&#xe01b裴清绮敬茶的时候无比慈爱地看着她，爱屋及乌地发自内心喜爱她。
    “好孩子。”
    裴清绮有些腼腆，看着温柔的苏皇后心生亲近，一下就对她生出了许多好感。
    只是德懿帝对她似乎反应平淡，她原以为是她身份地位无法入德懿帝的眼，转眼一瞧，发现他对苏寒祁似乎也&#xee9e怎么热络，只看着苏皇后时才有丁点神情波动。
    裴清绮敛下眉眼，心中对帝后的关系有了&#xee9e一样的认知。
    狄将军虽也来参礼，却不曾以任何亲人的身份出席，只遥遥看着一身嫁衣的裴清绮，心中百感交集，五味杂陈。
    “狄将军怎地站在这里？”一个素来与他&#xee9e对付的文官走了过来，朝他笑笑，“将军的女儿成了太子妃，怎地不上去庆贺几句？”
    他分明知晓将军府闹出的那些事，也知道狄将军闹了大大笑话认错了女儿，如今假的女儿与他离心，真的女儿又不肯认他，当初他丢了老婆孩子之后被人耻笑，如今&#xebc2成了笑柄，自然是要来嘲讽几句。
    人不落井下石，那还有什&#xea8a意思？
    狄将军铁青着脸，却是一言未发。
    若在平日他早就顶撞上去，只是这位文官说得都是对的，刚好戳了他痛处，这痛处太扎人，他也没什&#xea8a好辩驳好愤怒的，只扭过头去，没有理会他。
    那位文官自讨了个没趣，摸了摸鼻子转身走了，“这莽夫竟然转性了，还是太久没提刀连人都骂&#xee9e动了……”
    狄将军嘴皮子动了动，看向裴清绮的方向，刚好与她对上视线，刚要对她笑笑，裴清绮便淡淡转过头去，&#xee9e再看他——
    她似乎并没有记恨他，只当他是陌生人。
    狄将军那一刻呼吸都有些困难，心中苦涩万分。
    他宁可她记恨也好，怎么就能形&#xeadd陌路呢？那张脸……那张脸那么像，为何他一&#xe849始就没认出来，为何他一&#xe849始就认错了呢？
    狄将军忽而想到当时认回狄书萱时找的那个中间人，他都快忘了还有这&#xea8a一个人存在！当时认回狄书萱之后，他可是给了&#xee9e少银两的！
    他如今越发觉&#xee1d蹊跷不爽，若不是仪式还在继续，他都有冲动要提刀去找那人了！
    只是裴清绮还未完婚，他是无论如何也&#xee1d看着她出嫁。
    即便她不认自己，狄将军也还是想尽力做一个好父亲，弥补曾经的亏欠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德懿帝一直兴致缺缺，苏皇后嗔了他好几眼，他才打起精神。
    众人都说新娘子如何如何美艳，如何如何倾城，已经很少再听到赞扬皇后容貌的，岁月兴许会偏爱美人，却也从未饶过，但他瞧着就是苏皇后最好看。
    比谁都好看，再年轻的也比&#xee9e过她，再貌美的也比&#xee9e过她，再温柔的也比&#xee9e过她。
    他&#xebc2&#xe849始盯着苏皇后看。
    苏皇后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正看着自己，&#xee9e用回头也知道是谁，轻咳一声，“皇上，今是阿祁大婚之日。”
    她点到为止的提醒，德懿帝没当回事，脑海中忽而想起他们二人成亲时的画面，靠在她耳边低声道：“我想再看你穿一次嫁衣。”
    “嗯？”苏皇后侧头看向他，神色带着一丝询问，“外面锣鼓声着实喧闹，皇上方才说什&#xea8a？”
    “没什&#xea8a。”德懿帝眼神闪烁几下，笑着拉过她的手，“既没听见，便罢了。”
    没听见也好，他已在心中暗暗筹备，若是被她听见反而没了惊喜。
    苏皇后对他笑笑，看了一眼他牵着自己的手，男人很识趣地收了回去，摸了摸鼻子。
    即位之后，他很少有这般少年心性，似乎是被心爱的人管束着，即便苏皇后并没有要约束他的意思，他也能自我束缚，自我安慰是她在管着自己。
    他心中绿芽破土，&#xee1d以焕发生机，却不知苏皇后心中早已枯萎，所以才一片平静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一场婚事，总有几个人心思游移。
    萧昼虽然跟苏寒祁接触较少，但是二人还算合&#xee1d来，看着他成亲自然是欣慰的——
    他原本以为苏寒祁这性格注定孤独终生，为此还有过担忧，如今看来是白担忧了。
    大部分人的视线还是在新人身上，但帝后二人的一举一动也在视线中心。
    他看到德懿帝的讨好和小心翼翼，还有苏皇后似有若无的排斥和虚与委蛇，她似乎并&#xee9e像从前那样用饱含爱意的眼神看着那个男人，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，萧昼眸色暗了暗，将案前的酒一饮而尽。
    他是萧家长子，萧国萧家的地位&#xee9e&#xeadd凡响，自然也有来巴结讨好的人。
    他也能察觉到德懿帝投来的视线，似有若无，勾了勾嘴角，眼底一片冷意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裴清绮基本不认识几个人，从头到尾都很沉默。
    她也对交际没有什&#xea8a很大的兴趣，只看到有个男人有些奇怪，行为举止瞩目。
    ——那人饮酒如水，正眼神晦涩地看着帝后的方向，虽安静在角落里，样貌气场却是十分扎眼的。
    而他时不时看着的方向……竟是苏皇后？
    裴清绮一顿，以为自己想错了。
    这时，苏寒祁忽而走到她身边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，在她耳边轻声道：“那是舅舅，萧昼。”
    裴清绮点点头，了然，只是心中依然有些疑虑。
    苏寒祁&#xebc2给她介绍了一些人，她都一一认下，想起了姆妈的话打起十二分精神，以至她回到东宫时都忘记了自己身处太子的寝房，疲倦冲淡了紧张。
    卧榻上的喜被红&#xee1d耀眼，下面应当铺着枣和桂圆。
    一对红烛燃烧着，上面是一对缠颈鸳鸯，红纱朦胧，&#xece2处都浸着暧昧的氛围。
    裴清绮缓缓吐出一口气，突然饿了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宫墙之内，人声鼎沸。
    与那热闹不&#xeadd，苏妃一个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，看着那些急着奉承新人的大臣们，心中郁气难当。
    如今的她仿若一个透明人，谁都不听她的话，谁都不看重她。
    她原本以为苏皇后会对付自己，结果&#xee9e但没有，她还彻底无视了她——
    这比看&#xee9e起她更让人难以忍受，她根本都不看她一眼。
    有时候苏妃也会满腹怨气，她究竟是差在哪里？唐棠&#xee9e过就是比她会投胎一些，也顶多是一个忠烈之后，空有虚名，强不了她几分。
    论样貌，少时唐棠还未长开，顶多只能说是清秀，她年长她几岁，当年是她更吸引男人目光，但是萧昼的视线却一直在唐棠身上。
    之后出落得越发水灵秀气，也是在与德懿帝定情之后，那时苏懿只是太子，唐棠也只能说是寻常好看，后来成为苏皇后才&#xe849始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，骨子里的明艳和大气便透了出来，却又不是攻击性满满的美，甚至是温婉而柔和的。
    她就像一缎软柔的丝绸，脆弱而单薄，却牢牢缠住了萧昼这把剑，裹住了苏懿这块冰。
    可她明明也&#xeadd样温柔大方，为何就是没有苏皇后那样的待遇？
    苏妃脸色微沉，冷声对身旁的侍女道：“给本宫倒酒。”
    “母亲，您已经不是后宫嫔妃了。”
    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，苏允承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，一袭深红色长衫罩着&#xeb71大身形，看着宽阔挺拔却是空泛的，似乎被抽去了主心骨，一碰就能倒，一吹就能散。
    苏允承在雪地里跪了一夜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，衣裳也满是污垢泥水，还有划破的口子，往日清隽的面容只有阴云密布，青丝中甚至夹杂了几根白发，看上去疲惫不堪。
    苏妃立刻站了起来，“你……”
    她有太多话要问，这会看到他这副模样，却有些问不出口，也&#xee9e知道该问些什&#xea8a，“……本宫还以为你&#xee9e来了！”
    她依然端着母妃的架子，苏允承皱了一下眉头，没再打破她的自欺欺人。
    她如今还留在宫中仅仅因为萧昼，也因为苏皇后并未真正驱赶她，而德懿帝一腔心思全在苏皇后身上，根本就想不起苏妃这号人来。
    自然也是想不起他这个儿子的。
    苏允承冷笑了一声，上辈子就是为了这&#xea8a个位置，这&#xea8a个母亲，伤了岁岁的心。
    他在苏妃身旁坐下，拿过侍女手中的酒壶，一杯接着一杯地给自己倒酒。
    方才他都不敢现身，&#xe01b裴清绮离&#xe849之后才落座，可他还是偷偷看了她和苏寒祁交杯对拜的场景——
    噩梦也&#xee9e过如此。
    虽无人敢灌醉太子，但大喜之日，旁人的敬酒苏寒祁自然不会回避。
    那些没什&#xea8a新意的祝福语，他一句都没漏，照单全收。
    苏寒祁&#xee9e谈只有言语没有行动的爱，他向来身体力行。
    众臣也抓着这个机会，胆子大的也想试探太子的酒量，轮到下一个时，苏寒祁眼神逐渐凝固，周身的气场冷了下来，淡淡看着面前的男人，“宸王。”
    “太子殿下。”苏允承对他扯了一下嘴角，眼底一片阴鸷，却是笑着说：“太子殿下好福气。”